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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在確診癌症2年後去世,這是我懂事以來,第一次經歷切身關係以死亡的方式斷絕,儘管難熬,仍始終把它當作一個自我成長的機會,三年期間,我看見自己心態上的種種轉變,便也隨筆紀錄下來。

第一部分,是在母親去世前後,我經歷的幾個情緒階段;第二部分,想給同樣正面臨至親過世的人一點建議;第三部分,是一些感想和體悟。

準備好了,那就開始

 

前言:為什麼要聊死亡?
有些人會說:「人生已經那麼辛苦了,為毛還要想這麼沉重的事情?」
可是親愛的,為什麼會覺得死亡必然沉重?

我想我們太習慣「活著」了,不熟悉死亡、經歷過後沒有正確認識而產生陰影,致使對死亡懷有恐懼、猜疑和逃避,都使我們本能地排斥這個話題,才覺得死亡沉重

人人都知道人都會死,可是沒有人相信自己會死。

我一直都認為,要想活得無憂無憾,得知道死亡長什麼樣子。也許真正了解後,會發現它其實長得與「出生」一樣,近看就是個孩子,一點都不可怕,真正可怕的,是讓我們對死亡產生排斥的僥倖心理。

 

第一部分:我的心
 

母親在2016年11月中被診斷出卵巢癌第三期,當時我剛升大一,每週回家一趟。在我印象中她沒生過什麼大病,平時感冒也是幾天就好了,總以為這次只是稍微嚴重了一點,找間大醫院和可靠的醫生治療,說不定我下次回家時,她就沒癌症了吧!

結果一拖就是2年,2018年暑假她走了。這兩年間,大約可以分為幾個情緒階段,不一定適用所有人。

一、抽離情緒,冷漠以對

與其說是冷漠,不如說是不知所措到了極點,轉而用冰冷的面孔等待最壞的情況降臨,我仍繼續參加系上活動、校外活動,還跑去實習,每兩周假日,就去醫院探望媽媽。我抽離了自己的情感,因為不知如何面對,也不敢想像到底最糟糕的情況會是如何。

漸漸習慣沒有情緒產出後,母親生病這件事情就像被我存入平行時空裡一樣,沒有擔憂、偶爾憐憫、生活照過,外觀看起來很絕情,但我真的完全無力擺脫這種狀態,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,也不敢向人訴說。這是我到大二快結束時的狀態。

隨著醫生放棄治療、母親過世漸漸成為可預見的事實,日子一天天逼近,這種恐怖的冷漠才終於瓦解。母親過世前三天,由於拔掉了營養針,只靠止痛藥陪伴她最後的日子,每小時會痛醒或渴醒,只要醒著就會一直吐,我們一個人守四小時,在冷氣極強的房間裡,接嘔吐物、丟掉、沾水、按摩,然後再看著她昏沉入睡。那天我實習回來,在7月酷暑穿上羽絨外套,坐在她床邊,手裡握著爸爸給我的紅包,看著眼前瘦弱的身軀,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我的媽媽長什麼樣子了。突然她醒了,雙眼半開、眼神迷離,我甚至不確定她有沒有看見我。「你很累嗎?」她講完後很久,才緩慢地用力吸了一口氣,在我泛淚搖頭說「沒有!」的同時,她說:「我很累...」然後又陷入了深深的昏迷。在午夜12點姐姐前來接手之前,我一個人無聲地流淚,這一流,衝碎了所有的無感與麻木,我也才終於意識到,過去的日子裡自己到底怎麼了。

二、悲傷和價值觀背叛/重建

媽媽一走,接踵而來的喪禮和遺產處理,全家忙得不可開交,整個7月都栽在裡面了,8月時也因為白天要實習,加上之前玩活動的遺毒(沒錯94科技部計畫跟僑委會啦),又將自己掩埋在忙碌之中。

意識到「原來我是個能感受悲傷的人」,是9月的事了,過往兩年間的任何畫面只要一想起,就會瞬間鼻酸。

這時我有一個想法:我要看看如果我都不管,我的身體和靈魂會如何應對悲傷。除了想驗證自己是否擁有自癒機制,更想看看在自癒機制啟動之前,面對極端情緒若排除人為操作,「我」會怎麼辦,所以我告訴自己,如果想哭,就哭吧;想看課外書,那就先不管民訴了吧;想吃點好吃的,就去路口買個巧克力草莓麵包;想動一動身子,就去做做瑜珈吧!透過這些時日與自身對話,每一天都在觀察這個名為「自己」的人種種行為。與此同時,價值觀與人生觀同步動搖崩塌的情形發生了,每回想起人生中曾經抱持的觀念,便覺膽顫心驚,曾經這麼堅信的東西,在我放手一搏只因為相信的時候,卻沒有給我任何回饋,哪怕是更加認同這些觀念本身也好,都沒有,感覺就像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一樣,從背脊一路涼上來。

在感知到自己正處於重建價值觀的階段後,我開始進行自我思辨,幾乎每個晚上都經歷著「悲傷-->哭泣-->找出那天讓我困惑的價值觀-->打破,先不相信了-->重新回想過往經歷,找尋真正的觀點切入,建立新的價值觀」,當然也是經常卡住,不是每次都能有所收穫,哭一哭就睡著也是常有的事。現在想起來,倒要感謝自己大學以來沒有放棄參加各種活動,在這段打破用了20年價值觀的漫長歲月中,之所以能夠單憑思辨建立新的價值觀,那些刻骨銘心的經歷都提供了不少幫助。

放任悲傷、重建觀念,整整5個月的時間,我過得很難受,無喜無樂,總覺得心裡缺了一塊,時常感到辛酸和心碎(相信我,心碎絕對是物理上的感受)。又過了1個月後,我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正在快速好轉。

三、生有何歡

除了變得情緒脆弱,容易因某些突然喚起記憶的畫面而觸發出難過,這時候我最常開啟的,就是生有何歡死有何懼的行屍走肉模式。有一次碰巧跟某位朋友聊起這件事,我說:「如果下一秒會發生要拿走我生命的事情,我也毫不眷戀。」(朋友:「我還沒準備好,沒法想像。」)

至今我還不曉得如何確切描述這種狀態,只能用「覺得人活著好辛苦,名啊利啊就不說了,就連回憶、一生創造再多美好回憶,也只會更加深留下來的人們回想時的淒涼。但是人活著好像又有某種意義,在找到那意義之前,也不想讓自己就這麼死掉,可是如果注定下一秒我就得死,ok那也沒關係,可以沒有牽掛的走」來粗鄙的形容。

也許是死亡對我而言已經太過真實,我已經相信自己會死了,至於時間地點、早來晚走,也就沒什麼差別了。

五、維持定值

一直到隔年6月,生有何歡的階段消退了一些,我忽然發現:每一次辛酸與悲傷的時間,都開始大幅度地縮短;每一個想要落淚的moment,也愈來愈容易被轉移注意。如果說悲傷是一把刀而我的心是一塊蛋糕(單押x1),那麼刀子刺入蛋糕的深度從來沒有變過,只是插在蛋糕裡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短了,悲傷的力道還是強大、一樣讓人呼吸困難,但維持的時間卻愈來愈短了,不太清楚這裏面的化學作用,但這時的我,開始重新擁有笑容和些許快樂的情緒了。

六、與悲傷共處

能觸發悲傷的事物愈來愈少了、悲慟的時間也一次次地縮短,然而到了某個定值,就不變了,持續至今。

我終於明白悲傷不會痊癒、不會完全癒合,我能做的,就是等它淡化到一個可以忍受的、不那麼容易崩潰的狀態時,學習與悲傷共處。

當你靠著堅強,成功驗證自癒機制的存在時,你會知道其實自己已經不需要它了,你有足夠的力量與自信,面對人生中任何的難關。

 

第二部分:如果你正在面對至親死亡

如果你很迷惘,不知如何自處,我想給你一點建議,如果看了之後不是很認同也沒關係,但我希望可以把這些放在心裡,也許有朝一日能夠幫助到你的至親朋友:

1. 在不傷害任何人的前提下,拜託任性一點吧

不必急著從難過裡面走出來,太快走出來都是假的,到最後還得重來一遍。想做甚麼就做什麼吧,給自己時間沉澱,但切記,你若傷害自己的身體,去世的親人/朋友會覺得你很傻,可能原本要託夢給你的,直接氣到不理你。

2. 原諒所有人吧

首先,原諒自己。

最常出現的情形,就是留下來的人會自責,的確,我們在照顧病人的過程中,可能因為工作、因為其他事情,我們認為自己沒盡力、沒盡心、可能沒重視,或是下了哪些錯的決定,可是,自責也是傷害自己的一種,不用抗拒,但應該適可而止
要怎麼不過度自責,那就是放棄一再推論「假設問題」,比如:如果我再用心一點、思考再周到一點,
會不會,他就不會那麼快離開?
一再推論假設問題,容易陷入無盡迴圈,總想找個為親人好友的死負責的理由,可是會發現一直找不到,因為那些假設沒有發生,我們根本無從得知真正的原因。

我必須很誠實告訴你,即使你盡心盡力了,他還是會走,一個人的死亡,決不會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決定造成的,小時候玩過用紙筒捲起來的迷宮遊戲嗎?你在選擇道路的時候,每一步都影響著最終的結局,卻也沒有哪一步與結局有著完整歸咎的、可分割的因果關係,所以,別把錯全往身上攬,你可能曾經選錯道路,但只是死亡結局千分之一的原因而已。

以前我也算是很容易苛責自己的人,對我而言,最有效能原諒自己的方法是:把自己想像成一個不熟的人,開始喊自己的名字,體諒他、同理他,例如:「林小珊,你已經很努力了,沒關係的,你盡力了。」如果你也屬於容易苛責自己、旁人說的安慰完全無效的那類,或許可以試試看這個方法,畢竟,會苛責自己的人,多半是非常重視自己想法的人。

同場加映:祈求託夢。睡前想著希望跟過世親人/朋友講的話,心誠則靈。這個是最能夠直接解開心結的方法,非常非常非常有效,醒來之後會覺得心裡的大石頭真的不見了。(山芋親身驗證!!!!!!)

再來,請一定要原諒過世親人曾經的堅持。

如果他曾堅持不看醫生、曾堅持不吃藥、堅持要看中醫不看西醫、等等等等的,請原諒他。這是一種尊重,你在想「如果他不堅持就好了」的時候,其實已經不小心沒做到尊重了。

最後,原諒曾經給與幫助的人。

其實很妙,當親人摯友最後走了,我們就會去想,是哪個環節、哪個醫生、哪個療程延誤或錯誤了。

媽媽並不是全程都在西醫治療,兩年間,我們嘗試過濟陽食療、生酮飲食、自然療法、西醫中醫、民間偏方,都是起初有一些好轉,可是最後都沒用,其他家人還為此對這些療法產生厭惡和憎恨。但那些東西不是真的沒用,只是每個人體質、生活環境、病症都不一樣,造成的結果當然不會都一樣,盡量不要去魔化曾經想提供幫助,但最後失敗的人。而且你一魔化他,又會開始自責,為什麼當初沒有看清楚對方嘴臉,反讓親友去送死了。不要魔化,他們都是人,人活著的方法有很多種,死的方法當然也有很多種,避開了1,還會有2。

4. 去運動吧

算是最常見的建議了,不喜歡跑步的人,去重訓,不喜歡重訓的人,去瑜珈,總之,做一種能讓自己全心投入的運動,固定規律去。

5. 雞湯和愛情是止痛劑,時間和思考才是萬靈丹

這點就見仁見智,在不同的年齡層和社會階層中,可能會有不同的需求和想法,例如你沒有那麼多時間思考,或者因為工作必須隨時hold在最佳狀態,那就不排斥使用止痛劑。

當然,每一點要做到都需要不同長短的時間,每個階段都不是馬上可以結束的。給與自己時間,慢慢等待身心靈回到一個不那麼低潮的狀態,同時借助外在方法,讓自己基本生活過得好,並在思考、重建觀念中,學會與悲傷共處,最後找回對生命的熱情,這是我在媽媽走後的一年裡,面對悲傷的方式。

 

第三部分:一點點想法的轉變

以前我覺得,幸福是我所愛的人平安快樂的活著;可是現在我覺得,幸福不是與他人的延續,而是攜手相伴的那段路的本身,路的盡頭,不是彼此,是成長後的自己。

以前我以為,樂觀就是告訴自己明天會更好;現在我認為那是盲目,樂觀應該是找到讓自己會心一笑事物的能力,是讓自己在一片愁雲慘霧中,還能發現只有自己才懂的樂趣、讓自己笑的能力。

每一次的回想都是痛苦,但你若能來回想過很多次,慢慢的就不會怕了,就會知道怎麼面對了。

最後一個part有些輕描淡寫,但其實是最刻骨銘心的

 

結語:

其實還有很多想法沒有寫進來,也許日後再找機會分享吧。(或者直接來找我聊XDD)

至親死亡是什麼感覺?有人說就像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樣,可我覺得這個比較像後期才會有的感覺,前期嘛,就是一種你與某人在世間唯一的連結斷裂的感覺,那種斷裂是強行扯開、撕心裂肺的,你知道從此以後專屬於他的稱呼,三十年四十年、一生你都不會再喊了,他從你的人生字典中消失了,或者,翻頁過去了,不會再出現。就是這樣。

死亡並不可怕,它長得跟出生一模一樣。而不管是至親或是自己,不再畏懼死亡的做法,就是不要拒死亡於門外,你得知道它會帶來什麼影響、知道自己會有什麼反應,或者至少,想過自己可能會有什麼反應。

我一直覺得,從來不觸碰死亡話題的人,活得非常危險,一不小心就會懊悔終生或痛不欲生。只有真正思考過如何面對死亡的人,才是真正能夠無憂無慮活在世界上的人。

未知死,焉知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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